尋歡作樂（讀書心得 #有雷
Cakes and Ale
趣味橫生的文壇浮世，
不拘禮法的率性繆思。
這是我的第二本毛姆。
本來我沒有特別想讀毛姆的小說，但看到本書被譽為「毛姆四大經典之一」，加上初讀第一頁的開頭引人且翻譯流暢，於是決定借回家先讀再說。
然後我再次感覺到中譯本的譯者真的很重要。
我看的是林步昇的譯本。這應該是我第一次讀到他翻譯的小說。我讀外文書的習慣是這樣：如果不是格外驚豔的譯文，我通常不會留意譯者是誰（對不起了，廣大的辛苦的譯者們……）
雖然我依舊不知道譯者的翻譯正不正確，不過我認為本書之所以讀來精彩好看，有一半的原因要歸功於譯者。無他，因為林步昇的譯文實在太有靈性了，不論是先揚後抑的嘲諷，還是一本正經的挖苦，又或是陰陽怪氣的調侃，在妙語如珠之餘，更讓讀者充份體會了一把什麼叫文壇人士的「句句鄙視又不帶髒字」。
真的是太優秀了。
於是我決定把由他翻譯的另兩本毛姆小說也列入書單。
相較於上一本讀的《月亮與六便士》，本書的基調輕鬆活潑，可以感受作者從容不迫的行文，甚至游刃有餘的筆觸。作者以「我」接到作家歐洛伊．基爾的電話邀約為小說開頭，而「我」在回顧（向讀者介紹）洛伊其人時，先是針對他淺薄貧乏的文學才能和沽名釣譽的虛偽性格批鬥了一番，然後才不急不徐地論定「無事不起早」的洛伊必有所圖。
不久，「我」（艾森登）帶著戒備的好奇赴約，而在一段堪稱「爾虞我詐」的交談後，圖窮匕現的洛伊承認他接下了幫文壇前輩愛德華．卓菲爾寫傳記的任務。洛伊聽聞「我」與卓菲爾認識已久，並知曉卓菲爾成名前的經歷，因此希望「我」提供素材幫助他寫傳記。
翻成白話就是
洛伊：因為我想成名，所以我要幫大佬寫傳記。你那邊不是有資料嗎？例如過去的書信啊，交流的回憶啊，都拷貝一份給我參考。
我：……（才不告訴你）
「我」先是溫言婉拒（其實我跟卓菲爾很久沒聯絡了，也不認為他是什麼文壇大佬），後來因為拗不過洛伊和卓菲爾遺孀的死纏爛打，只得勉強鬆口協助。然而當「我」回憶過往，印象最深的卻不是卓菲爾的文學才能，而是他充滿魅力且溫柔真誠第一任妻子蘿西。
在今昔交錯的結構中，本書雖採「第一人稱敘事」，不過書寫的焦點幾乎都卓菲爾夫妻與其周遭的人際關係上。艾森登就像是《大亨小傳》裡的尼克，莫名地受到吸引，並在觀察的好奇裡越陷越深。尼克還好一些，至少從頭到尾都是個旁觀者；但艾森登卻因年少慕艾，後來成為了蘿西的情夫之一。
或許正因為「我」與蘿西有過親密的交往，她開朗的純真和迷人的甜美才更令人無法自拔。即便世俗的眼光批評她是個「離經叛道」且「水性楊花」的女子，但在艾森登的心裡她既「忠於自我」又「美好生動」。
她散發著光芒，但不是像刺眼的陽光，而是淡白的月光，即使要比喻成太陽，也是黎明白霧中的陽光。《尋歡作樂》
這時候就要回到《月亮與六便士》這本小說上了。讀完《月亮與六便士》，會覺得讀了一個為達目的而玩弄人心的渣男物語；但讀完《尋歡作樂》，卻會覺得讀了一個滿懷真情卻不被理解的女神逸事。
明明坦然面對自我欲望的他／她都把周遭人耍得團團轉。
可見毛姆心偏得厲害。
小說最後，「我」因洛伊和卓菲爾第二任妻子的邀請，再次回到故鄉小鎮，也就是與卓菲爾夫妻初遇的地方。當兩人試圖以談話讓「我」吐露更多可以作為「卓菲爾傳記」的素材，我卻不願配合將卓菲爾塑造成「溫文儒雅的文壇大佬」，更出言駁斥他們對蘿西的惡評。
「你根本不懂她，」我說：「她是非常單純的女人，做事都是出於無心機又天真的本性，喜歡把快樂帶給別人。她敢放膽去愛人。」
「你覺得這個算是愛嗎？」
「不然姑且叫愛的行為吧。她天生多情，每當她喜歡上別人，上床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，從來不會有任何猶豫。這並不是罪惡，也不是淫蕩，而是她的天性。她獻身給別人，就像太陽帶來溫暖、花朵散發芬芳一樣自然。這對她來說是一種享受，她也喜歡別人覺得享受。這點並不影響她的個性，她依然很真誠、淳樸又沒心眼。」
卓菲爾太太此時的表情，活像先前吃了一份蓖麻活，正設法吸吮檸檬來去除嘴巴的味道。
「我真的不懂，」她說：「不過我也必須坦承，我一直不明白愛德華看中她哪一點。」
「他知道她跟各式各樣的人亂來嗎？」洛伊問。
「肯定不知道。」她立刻回答。
「我倒不認為他有妳想得那麼蠢，卓菲爾太太。」我說。
「那他何必要隱忍呢？」
「我想我可以說明一下，蘿西這個女人激起的不是愛而是迷戀。為了她爭風吃醋是很荒謬的。她就像林中清澈深邃的池子，跳進去只會感到無比舒爽，即使先前已經有流浪漢、吉普賽人和獵場看守員跳進水中享受，池子的清涼與澄澈依然不減。」
洛伊又笑了出聲，這回連卓菲爾太太都不遮掩淡淡的笑容。
洛伊說：「聽你說得這麼詩情畫意，真是太好笑了。」
我忍住差點出口的嘆息。我發現自己最嚴肅時，往往受到他人的嘲笑。其實，每過一段時間，我重讀以前發自肺腑所寫的文章，也禁不住想訕笑自己。真摯情感想必本來就有其荒謬之處，只是我難以理解其中的原因，唯一的可能就是：人類在這個無足輕重的星球上僅是過客，歷經所有的痛苦與奮鬥，對於永恆心智而言都只是一場玩笑。
我看出卓菲爾太太有事想問我，但表情顯然有點不好意思。
「如果女方願意回來，你覺得男方會接受嗎？」
「妳比我了解卓菲爾啊。我想，應該不會吧。他只要耗盡某種情感，就不再關注當初激發情感的人了。在我看來，他有個奇怪的特質，就是身上同時有著強烈的感情和極端的冷漠。」
「真不懂你怎麼會說這種話，」洛伊嚷嚷道：「他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善良的人。」
卓菲爾太太沉著地看著我，隨後垂下雙眼。《尋歡作樂》
這是作者為蘿西與卓菲爾寫所下性格註腳。
比起書裡洛伊一心想寫的美化傳記，這段對話所激發的討論更為直白透徹。
一般的小說或許寫到這裡就結束了，但是！就如同某些電影會在片尾曲之後擺放彩蛋一樣，本書的彩蛋亦是相當出彩又意想不到──不論是蘿西的再出場，還是卓菲爾小說隱藏的真實──永遠都有旁觀者所無法知曉的細節，宛若無解之謎。
#威廉．薩默塞特．毛姆（William Somerset Maugham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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